日本经济安保2024：半导体后是电池

  日本岸田文雄内阁在2022年全面实施旨在高科技方面切断与中国联系的经济安全保障政策后，2023年在半导体高科技方面，基本上实现了与中国的分离，不能向中国出口高端晶圆、光刻机等。

  2024年的政策重点则主要放在了电池方面，再以后，日本将在尖端医疗、供应链等方面进一步推进经济安保政策。

  日本半导体产业强在晶圆、光刻胶等原材料的生产及光刻机等设备制造上，而非高端芯片的制造。通过对相关企业的巨额补贴，比如补贴5000亿日元，让中国台湾的台积电来熊本县设厂，未来将生产48纳米芯片。日本国内企业也随之行动了起来，NEC等8家企业联合成立拉辟达斯公司后，很快便拿到国家3000亿日元的补贴。

  在没有国内市场的情况下，拉辟达斯将专门为美国企业生产2纳米芯片。半导体产业在经济安保政策下，不论是招商引资还是国内企业投资建厂，初步扭转了日本半导体产业常年衰落的颓势，有了振兴的希望。

  紧接着日本开始布局电池产业。2024年将有更多的项目开始实施，国家的相关补贴会紧随其后，实现电池产业的振兴，将是日本产业政策中的重要内容。

  日本半导体产业的特点等，我已经发表过《半导体即国家，日本做了啥？》，本文在这里仅对日本电池产业的政策、技术特点及市场规模进行简要的分析。

  和日本半导体产业一样，日本电池产业的特点依然是有技术，缺市场，在没有市场的背景下，现有的电池产业政策面临着巨大挑战。

  日本媒体将过去的30年，称之为经济上“失落的30年”（较近的报道见《朝日新闻》2023年11月16日）。没有新的投资就没有新的增长，但如何让企业投资，日本政府一直找不到能够说服企业的口实。

  到了岸田文雄出任首相的2021年以后，他提出了“经济安保”政策：一方面借美国执行“小院高墙”政策时机，让日本同样切断与中国在高科技方面的联系；另一方面，在高科技方面与中国脱钩后，让企业（包括日本国外的企业）在日本投资，重新构筑日本在高科技、先进生产技术方面的优势地位。在需要将经济政策提升到国家战略高度的时候，经济安保应运而生。

  如果事关国家生死存亡，企业也就必须在国家大战略下对投资做出重新布局。在国家规定的产业方面，国家提供启动资金，鼓励企业按照经济政策指引的方向，进行研发与生产。给出产业高质量发展目标，提供启动费用，在电池产业方面，日本政府（经产省）煞费苦心。

  从对未来的规划上看，经产省要将日本2023年的20GWh（1GWh吉瓦时=100万KWh）电池生产能力，用7年时间提升到2030年的150GWh，提升到现有规模的7.8倍。

  这里顺带说一下，央广网2023年6月9日报道说，2022年中国动力电池装车量达294.6GWh。这里只谈了动力电池的装车量，不是全中国的电池生产能力，中国在2023年全年的电池生产能力应该在日本的数十倍以上。

  经产省提出，用7年时间实现日本电池产业翻番，相当难能可贵。如果真的能实现这个目标，意味着投资电池产业会获取13.1倍的经济效果，比只有2倍的公路、铁路等公共设施投资的经济效果要高出很多。

  企业只要肯投资，回报该不是很大的问题。经产省在2023年4月25日的产业报告中说，“国家对蓄电池制造的投资为4300亿日元，但最终可以获取5.6万亿日元的经济效果。”非常看好电池方面的投资。

  只可惜在2023年这一段时间点上，日本尚无成规模的电动车市场，并无大规模使用电池的产业。

  日本电池业的一个比较大的问题是，在产业规模上完全不能和中国角力。所以要拉一个小集团，靠集团的力量与大国（中国）抗衡。人们看到这两年日本在提经济安保的时候，顺便给出了“电池供应链”的概念。

  日本掌控电池的开发与生产，通过与加拿大、美国及欧盟的合作，在本国市场偏弱的情况下，获取较大的国际市场空间，同时将澳大利亚、全球南方国家拉进供应链，以保障原材料的供应，让日本的电池生产不至于成为无米之炊。

  在经产省下属的NEDO（新能源及产业技术综合开发机构）及JOGMEC（能源及金属矿物资源机构）中，设置“确保安定供给支援基金”，为公司可以提供相关的财政补贴（2022年预算为3316亿日元），从投资的角度更加确保安全。

  自由竞争原本是日美欧社会经济中的常态，为特定领域的公司可以提供财务支持，并不符合自由竞争的根本原则。给电池等产业长久地提供巨额财务支援，需要一个能让舆论说得过去的口实，这在日本便是经济安保（美国喜欢用感性化的“脱钩”一词，欧洲很喜欢隐晦一些的“去风险”等词汇，近来美国也开始使用“去风险”这个词）。

  在经济安保成为政治正确的日本，只要提到经济安保，国内便无人敢反对给半导体、电池等行业补贴，在国家财政支出方面能一路开绿灯。

  丰田汽车与出光兴产在2023年11月12日宣布的量产全固态电池的消息，让中国国内震惊不小。

  全固态电池与目前广为使用的锂离子电池不同，因为使用的是固体电解质，其容量更大，电动车的续航能力更长，充一次电能跑1200公里。再有全固态电池充电时间只有锂电池的三分之一，没有液体漏出引发失火的问题，安全性更高。

  不过，丰田和出光都没有公开具体的技术数字，只是说准备2027到2028年实现实用化，2030年实现量产。

  从日本报道看，丰田与出光两家企业今后将成立有数十人规模的专业团队从事量产方面的准备工作。和中国企业比，数十人的团队能够做多大的工作，成果如何？局外人不好多说。

  我们知道从电池专业企业宁德时代的财务报表看，该公司有研发技术人员17998名，包括博士学历283名、硕士学历2972名。宁德时代公司拥有6821项境内专利及1415项境外专利。丰田、出光想在研发阵容、速度上超越其他几个国家，从人数及专利数上看，面对的课题可能不小。

  此时，国家的支持就显得很重要，同时需要发挥本国企业特点，促进相关的研发及生产。从相关的资料看，日本电池产业中的企业有以下特点：

  在高性能蓄电池方面，日本研究全固态电池时间相对来说比较早，主要企业有本田技研工业及本田技术研究所，他们具有量产化方面的生产经验。日产汽车具有电池设计能力，也能从事高质量电池的量产。

  GS汤浅多年从事高性能固态电解质及材料表面加工技术的研发，在多种正极材料及负极材料的组合上，有自己独到的技术诀窍。高性能蓄电池离不开液系LIB及树脂。松下能源在高密度充填包的电池设计上具备极高的技术，同时马自达在高输出高输入及高容量液系LIB的开发上技术先进。APB公司在开发高容量全树脂电池方面，走在了世界的前列。

  从蓄电池材料看，日本国家在大力资助正极、负极及电解方面的全固态电池的材料开发。企业方面，住友金属矿山一直在高性能正极材料上占先，同时在开发高容量材料，在表面加工及制作的完整过程中的减排等方面具有较高的技术。

  ULVAC公司具备拥有锂金属负极生产技术，在全固态电池方面，该公司在开发薄膜锂金属负极的生产技术。出光兴产在集中力量研发固态电解质，同时也在研发固态电解质大规模制造技术。大阪曹达公司在研发新一代负极材料。

  日本企业还很重视电池回收技术。一方面是因日本基本上没有稀有金属，材料需要从国外进口，另一方面随着电池变成全球各国争夺技术制高点的重要产业，相关材料的价格慢慢的升高，反复使用的需求也高涨了起来。

  日本政府愿意资助企业从事电池的回收再利用方面的研发，尤其在使用热处理进行金属分离、使用水溶液来处理金属分离及回收材料直接用于电池制造等，政府资助特别大。

  目前住友金属矿山及关东电化工在开发干式及湿式的组合冶炼技术，希望实现高回收率、低成本目标。JX金属公司在进行无害化前处理技术的研发及使用湿式解决方法进行金属回收。JERA公司及住友化学公司在研发非焙烧方式的材料分离回收技术。日产在研究特定电极的回收等。

  经产省为技术革新事业准备了2132亿日元的补贴，另外在新一代蓄电池的开发上，准备了1205亿日元的支援费用，其目标非常明确：第一，实现续航能力的倍增；第二，除了节能外，还需要能节约资源；第三，实现低成本、高质量的稀有金属的回收，具体地说，需要回收70%的锂、95%的镍、95%的钴。

  日本的全固态电池研发途径等也非常明确，首先通过开发材料评价的基础技术，来明晰电池里面的各种现象，同时开发新材料、新的关键技术，三者组成一个循环系统，不断反复运动。

  在研发内容上，要求开发高输入高输出、长寿命、安全性能强的锂离子电池材料，做好高输入高输出的电池的开发，将相关电池用在建筑机械、船舶等方面，检测其性能，对电池系统来进行实证研究。以上主要工作需要在2027年前完成。

  中国企业较多地使用增加市场占有率，扩大产品销量，为此进行设备投资，产品研发的商业模式。日本则采用国家统率，企业分工，官民合作，共同进取的方式。

  比如在电池的研发方面，2022年8月31日，以经产省近畿经济产业局为中心，成立了官产学同盟，41家企业、机关去参加了。这样去研发电池，能尽可能避免重复性的研究，将有效的资源用在各自专长上，保证研发不会因为竞争企业的先行而出现半途而废。

  但是，太过细小的研发，有可能让日本企业难以实现突破性的革新，只能在改善方面小有进步，日本的官产学有着较大的局限性。

  在日本媒体看来，经济安保政策基本上只针对一个国家，就是中国。只有在高科技领域，切断日本与中国的联系，才能维持日本研发及生产上的优势。

  作为政府机关的经产省，谈经济安保时，语言略微抽象了一些。2023年10月12日，经产省召开“关于经济安全保障及强化产业及技术基盘的有识者会议”的公告上，这样谈经济安保。

  “我国自2022年5月始，在世界上最先通过经济上的措施，来确保和平及安全、经济繁荣等国家利益，设立了以此为目的的经济安全保障推进法，实施了这项能够提升技术、确保技术的优势地位及不可或缺性的政策。”

  “经济产业省重视与同志国、地区的合作及与产业界的对话，以经济安全保障为突破口，全省上下强化相关工作。”

  这里说的是，日本要比其他几个国家更早地导入了经济安保政策，而且不单单导入有关政策，还要和（美加澳等）同志国团结起来，共同制约中国。日本在锂、镍、钴、石墨等材料方面需要从中国大量进口，在日本国家将中国规定为“迄今为止最大的战略挑战国”以后，一些政治家及媒体在多种场合将中国视为敌对国家，一口咬定说今后两国必有一战，主张现在就通过经济安保减少与中国的经济交流。

  此外，也只有通过经济安保才能督促企业在半导体、电池、尖端医疗、产业供应链等方面的投资。在失落的30年里，更多的资产投到了日本之外的地方，尽管大企业赚得盆满钵满，但国家却日复一日地贫穷了起来。

  阻断日企对外投资，尤其是对华投资，将资本撤回日本国内，也只有靠经济安保才能某些特定的程度地得以实现。

  现在，最大的问题依旧在市场。日本国内无2纳米芯片的需求，但出于经济安保的考虑，同时为了可以为美国企业供货，日本成立了拉辟达斯公司，为美国服务，而无服务于日本企业的计划。

  日本至今依旧没再次出现制造电动车的热潮，即便是2030年实现了150吉瓦时的电池产量，也不过是2022年中国动力电池装机量的一半，到2030年恐怕连一半这个比率都维持不了。

  日本考虑在船舶、建筑机械等方面加大电池的使用量，对电动车市场依旧不敢太过期待。2022年全球的电动车销量已经占到燃油车的10%以上，但日本的电动车占比却只有1.7%。

  日本舆论充斥着对电动车的不信任，电动车的销售占比，想达到世界中等水准目前看十分艰难。没有电动车这样的大量消费电池的产品，发展电池产业实际上和做2纳米芯片一样，对日本本身无太大的产业意义。

  日本的动力（车载）电池在2015年占到了世界市场占有率的40.2%，但到了2020年却只剩下了21.1%。存储电力用的定置电池方面，原本占27.4%，但2020年也只剩下了4.5%。电池在日本曾一路走衰。

  有技术，企业账户上趴着巨额的现金，而且有国家政策的大力支援，但日本进入2024年以后，即便能出现一些对电池产业的投资，也难以从电池产业的衰落中走出来。人类能从媒体上日复一日地读到日本企业在电池开发方面局部技术的新成果，却特别难看到企业对电池产业的大规模投资，看不到电动车在日本的热销。

  最终日本电池也将和半导体一样，明珠暗投，随着产业政策的失效，电池业会走向更深的失落吗？